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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告别

@ K-1647

献给离别

> 现实是一片片段落,段落之外,是无法用文字表达的声音。

我像一道影子奔跑在太阳下面,后面的影子紧跟着我。我打算说出一些话,然后传递给现在坐在屏幕前的自己。

当我回应过去,敲击键盘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有个人便想着法子打断我。你在做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问我,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记录一切,哪怕人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文字的浅薄,我答道。

腰酸、背痛、腿麻,这些在跌打损伤的膏药上常见的词汇,让我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接着只能不看屏幕和键盘,仅仅依靠着多年以来的感觉,躺在沙发上,打出一段话,又是一段话,然后再次看看屏幕,确保自己写的文字大多数没有问题。这是我回溯思路的方式:我的十根手指头成了直觉的部位,而我的眼睛则负责校对的工作。我想以前的人们可没有这种福气。大家把脑海中的话,说出来,然后被录音笔什么的记录;或者是实体的画笔文笔和纸;或者是别的什么。越来越多的记录方式,而我现在选择了笔记本屏幕、在其之上的键盘、在其之中的中文输入法。

每当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必须立刻回到奔跑的状态。我从躺在床上的父亲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厚重的玻璃瓶。母亲说再热会,我转过身说和刚刚一样是吧,出房间门的时候我听见了她说是。从既是父母的房间又是家里的主卧抵达厨房,算上其中的弯弯绕绕,快步走显然比奔跑更合适。我拧开玻璃瓶的奶嘴盖,按下净饮机上的按钮,净饮机滴的一声开始制水,不到五秒,我再次按下按钮,拧回盖,快步走回主卧递给父亲。父亲说似乎多了,母亲说没事,我说现在不比以前了,家里奶粉不少,水也不缺,感觉淡了我就加奶粉,和面多加水水多加面一个道理。

我停下来回到客厅,看见他趴着拿着手机往这里同步写文字。星网确实是个好东西,他说,我能在你忙的时候,给你补充一下中间缺失的章节,毕竟你这里不止一篇文章。以前你不爱干这个,我说。不当侦探以后,闲下来的时间,总得记录一些东西,他说。

太阳倾斜着,影子在我旁边。父亲的亲姐和我的表姐,带着我的姑父过来。隔着屏幕我的表哥通了电话;在他们离开之后,我又回到屏幕面前。无能为力吗,我自言自语,并且知道这不是提问。如果是说病情的话确实如此,他一边招待着母亲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和我的表妹,一边说。

2024年5月3日。放在以往,这个时间要么是不精确的,要么以不起眼的方式放在某个作品某个章节的开头。屏幕左上角显示着18点XX分,手机背后是灯上的影子。我抬高了一下手机,手机的镜头摇晃着,屏幕上的画面如同漫画里某一个分镜。分镜里是我的父母,母亲穿着在黯淡灯光下显得黑色的暗红衣服弯着腰手拍着父亲的背,背上是几天没洗也无法更换的白色衣物。今天我做了类似的动作,只是我比母亲高一些,弯腰拍父亲背的时候自然要低一些。我要低到我可以在避免闻到反酸物质时条件反射地做出和父亲一样的动作的同时,头碰到不再有足够肌肉和血液给予足够温度的上臂。我没按下快门。

母亲的另一个弟弟打了电话过来,我留在主卧翻阅着书和手机,偶尔重复着上述动作,很快这一天结束了。我在凌晨睡去,清晨挣扎着醒来,回想着父亲在我印象中的一生,尝试据此写成千上万的字,但写不到百字就放弃了。太多了,我应该先写点别的。

前一天,2024年5月2日,是我父亲办出院的日子。出院并不意味着好转,它只是成为了一种能让我父亲更好地休息的选择。担架上的父亲离开了嘈杂潮湿、偶尔有二手烟闯进的病房所在的一楼,也许他感到更轻松了。

从医院载我们回去的司机,说干这种活心态就要好,我在后座默默地听着,旁边是闭着眼睛平躺在担架上的父亲。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的紊乱使他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许多年前我听到的缓慢悲鸣。我转过头看向窗外,活动着眼睛,假装听不见声音。

在5月1日和5月2日的交界,三个小时之间,父亲已经交待了后事;再往前是清明节,那段时间父亲比现在有活力一些,还能起身在我们的搀扶下走着;再往前是3月9号,那时候父亲觉得放在桌子旁边的制氧机有些吵,难以休息。于是每隔两周就要更换的5米鼻氧管、每隔100小时就要更换的过滤棉、放在书房的不间断电源、用于串联的插线板,悉数经过加急的物流送到了家里。

组装不间断电源没有我想象中的困难:它本身足够安全、简单易懂。经过实验后,我确定即使市电不供给,它发出的告警声足以让我们来得及反应。在这种概率不高的意外发生时,蓄电池能给我们足够长的时间等待救护车过来。足够长的时间,他问,那现在呢。我被拉回到5月4日。此时的制氧机在那之后,仍然在关上门的洗手间里对外发出低沉的声音;鼻氧管穿过当时托人新凿开的小孔,它末端的出气口挂在父亲的鼻孔中。没有断电,没有蜂鸣器的声音。

有其他的声音。我听着和昨天差不多的声音,听着,然后组合,新的声音就在脑海里出现,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到了晚上。你的耳朵太灵敏了,一直用会比较累,他说,并递给我一对降噪耳机。我接过耳机,又把它们收进充电盒。我想再听一会,我说。窗外的雨这几天越来越大,但它并没有掩盖什么声音,而是将往事一同回响在我脑海。

海上载着时间。

5月5日上午八点多,我从手机外放的海声中被我母亲叫醒。我关掉了海声,快步走到从我高中毕业搬家后父母便一直在使用的房间,房间里的时空凝固在上述的分镜中,镜头在这个时候仍然在晃动。镜头聚焦在我的手机,那里并没有什么好消息。通讯软件上的文字显然与我父母无关,却与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有关。死亡的全貌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也不像我曾见过的那样。它始终缓慢或者突然降临,我却无法说清楚其中的界限。我忽然意识到在有限的时空之中我极度无能感知到一切,包括死亡本身;我想起不久前,他说,所有的创作或许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我们都知道,他说,死亡并非结束,被遗忘或许也不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卡在一个时间点像电影结尾告诉你,该散场了,该结束了,因为有时候是你来决定终点。父亲被迫决定了自己的终点,我说,这不是我们的终点,我还想让某种杂糅着时空的情感,被未来的自己记住,即使它们如此之多。倘若我没有把它们记下来,那么我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刻不顾一切地追寻曾经的碎片,以至于哪怕从今往后,我的躯体有着最为矫健的时候,我的灵魂在那之中,都不会有片刻的安宁。

安宁的时刻一如既往没有到来。父亲用着我未曾听过的声音,呢喃着十几天了为什么还能撑到现在。七天,他说,如果一个人只喝水,那么一般情况下最多能活七天。他还在喝母亲给他泡的牛奶,我说,还能更久。母亲和我还能活得更久一些。

5月6日,节后第一天工作日,母亲去学校上班,表叔继续在家帮忙,我居家远程办公。上一次我远程办公是在不久前的3月份,恍惚之间我感觉现在所处的时空是那时的折叠。在特定时间内需要完成的工作依旧在推搡着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人们在忙碌之中偶尔可以逃离虚无的泥淖,而当我再次低头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没过了我的双腿。我跑不了了。也许你需要坦然接受这一切,他说,面无表情也是一种方式。只要我在角落里坐一会就行,我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那之前,我得先把今天的事情做完。

时间过得不疾不徐。从角落里再次醒来之后,我确认了一条意料之外的朋友因脑出血并发症去世的消息,而上一次是在五六年前。那位朋友因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去世的时候,我也像现在一样,打开我所有的社交软件,寻找着一些称作联系的东西。大多数人依旧不会让悲伤占据过多的篇幅,他说,即使是快乐也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理解。宣告和展示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我说,人有了联系才配称作活着。

5月7日下午,父亲走了,母亲在他身旁念念有词。我想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他在临终前的一切举动,我说,先让我避而不谈吧;也无需多言,他说,你没有任何权利评价别人最为沉重的选择,也无法完全复述现实的情景。

母亲随后和我出门买了一些东西,回来后简单吃了一些食物。之后,母亲拿着记事本,哽咽着一一通知各地亲戚;我再次出门,这次我没有奔跑,也没有快步行走,而是带着父亲生前所选的自拍照,缓缓踱步至几百米开外的相馆。多年未见,我一眼认出了相馆的老板。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甚至之前,我应该就认识他了。

老板也一眼认出了自拍照上面的人是谁。他看起来很年轻,店里的其他人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不想多说,只能说,已经有段时间了,抱歉这么晚打扰。没事,老板说。简单的问答过后,老板告诉我明天中午再过来取,我打开社交软件加了一下老板好友,便点头离开。

来去的路我并不常在这时行走。狭窄的人行道、斑马线、不在营业时间的菜市场、弯弯绕绕的小巷。我缓缓地走着,发觉这个大学之前就一直生活着的地方,在夜晚却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能让我长久地待一会儿。我想到父亲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带我们全家前往三个一线城市——广州、深圳、珠海——之后,回到家,对我说,离开这个地方。

你当然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他说,考上上面任意一个城市里的大学,就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离开。而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无法让我的精神完全离开这个地方,我说,但从那时候起,或者更早,我便将自己割裂为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留在家,另一个则不断分裂成更多的自己。

所谓的小镇做题家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我知道写文章和写曲子在那时候赚不了一分钱,但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察觉崭新事物的途径,因为我还知道,一旦停下去做重复的事情,就和死去没什么分别。我选择创造这个世界上没有的东西。无论是写文章还是写曲子,做游戏还是仍然遥不可及的绘画,我一直有着千奇百怪的世界,用它们来抵御消逝的虚无。

母亲的朋友和一些佛教徒来到我们家,紧接着佛教仪式与我们跨过了第二天的凌晨。上午我们出了趟门办一些杂事——在卫生院办证明,去相馆取遗照等——这期间我断断续续简单吃了一些,便又待在角落里了。

又是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感到头晕目眩,该继续补充一些营养物质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戴上耳机,听着午夜自己编纂的漫长告别。我知道如今大热的人工智能的创作,可能会,我说,或者说已经,让越来越多的人无法分辨什么是真情实感;你用随机生成的循环吉他贝斯乐段,她问,再用外置钢琴键盘规矩地在小调内用琶音拆分节奏八度堆叠,掺杂了多少现实逃避呢;他不知道,他说,他只知道这是只属于他的悼念和告别。

屏幕上的通讯软件,显示着父亲好友连发的三篇挽词,我表达谢意之后转发给了置顶的母亲。我顺手点开了我自己很久以前置顶的父亲头像,不自觉地将其和相关老板递给我相框那一刻的时空交融。我在自我构筑的音乐中忍耐着。你是觉得应该,她问,让父亲再听一次你清明节的时候给他听的六首歌曲吗。他听了不止两遍,他说,这就够了。

赶上了,我说,这就足够了。

她没有问有什么事情是没有赶上的,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做的。你的问题充满了虚无,我说,虚无和超然是逃避世界的心态,却永远也无法抵御悲恸的角落。

在父亲走后的24小时,我们擦拭了他的身体、帮他穿上生前选好的西装革履。鲜花洒在父亲的身上,绵延不绝的呢喃回响在房间,窗外的烟花声偶然在此时响起。在擦拭和穿着时,我以为我会感受到平静以外的情绪。或许是那些呢喃起了作用,或许它能平息不安。

载着棺材的车把父亲送到了他的老家。这里有他的数十年、有我奶奶的大半生,也是我打小开始,每年寒暑假都会来的地方。父亲曾反复跟我提起他在酷暑里踏着自行车往返家乡的情景。尽管我难以在脑海里构想出他所经历的画面,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对自己说过,离开这个地方。

放眼望去,这个地方几十年如一日、依旧没有如同外面一般变化万千。我呼吸着时间,与路边的田野缓缓走向奶奶家。听我三表姐说,今天才知道消息的奶奶,已经哭了好几回。奶奶见到我,又有了止不住的哭腔。我坐下握紧她的手倾听,眼里转动着模糊的、送走了丈夫和小儿子的身影。奶奶是个单纯的人,单纯地挂念一切和她有联系的人。爷爷也是在那一天的那一时刻走的,奶奶说。她记得很清楚。

二表姐做好了蛋炒饭和肉丸葱花汤,招呼我快吃。吃完后,我回到祠堂,过了一会,开始和二表哥寒暄。这个时候,聊什么并不重要,我们只是如同很多年前在爷爷身旁守夜一样,排遣安宁的孤独。交谈期间,母亲在草席上坐着小憩,我们偶尔续上短暂的香火。

我往外走了一会,和田野一起夹在路边。我拿起录音笔,调整了一下录制参数,尝试用另一种方式记录这个地方。稍作歇息之后,我回到奶奶家。二表姐和二表哥做了葱花蛋面,我吃了两碗便折返回祠堂。我看着遗像,不记得丧歌何时响起。在敲锣打鼓声中,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不会有任何一本推理小说的剧情,这里不会有任何合理严谨的推论或者是出乎意料的反转。没有人能够理所当然地觉得遗像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跪坐、祭拜、火化,十几个小时过去了;遗体成为了骨灰,放在山上的一个角落。我在最后一刻看见了父亲的脸。千思万绪,他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即使他在生物意义上早就听不见了。我没有用文字回答。

到家洗漱后,我把父亲的家乡放在了漫长的告别中。

发布于2024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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